老舅和他的野狼disco悲伤就是悲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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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,它是说唱歌手“你的老舅”董宝石画的。实际上,年董宝石画了好多龙,如果它们首尾相连,应该能绕地球一圈。

“来左边儿跟我一起画个龙,在你右边儿画一道彩虹,来左边儿跟我一起画彩虹,在你右边儿再画个龙,在你胸口上比划一个郭富城……”年,《野狼disco》是当之无愧的年度歌曲。在综艺《中国新说唱》复活赛上董宝石的表演之前,这首歌便已开始病毒式传播,歌配舞,横扫了短视频App。参与画龙舞的包括罗志祥、陈伟霆、王祖蓝等明星,以及各种播主。之后,急速下沉到广场舞、大学生军训和KTV……

艺名“宝石Gem”、被称作”老舅“的说唱歌手、长春人董宝石,在他33岁这一年爆红。

年12月21日,董宝石在上午11点乘高铁来到北京。12点多,他赶到东五环附近的演出场地,开始彩排。这场“YA亚舞年度狂欢夜”实际上是一场街舞演出,董宝石是友情出演的嘉宾。

舞台是T型的,T的脚探入观众席。董宝石坐在T脚上把道具大哥大贴到耳边,跟着音乐念:“哎,别(四声)打,怎么盯把打电话呢?这里没有信号!”大屏幕从暗到明,“宝石Gem”和“YoungMafia”的字样一闪而过。董宝石站起来走向舞台深处,唱,跳。

给董宝石伴舞的除了姑娘小伙儿,还有一群孩子。孩子们穿着整齐的牛仔衣黑运动裤,脚上五颜六色的运动鞋。舞台下稀稀拉拉地或站或坐一群家长,他们仰着头,在变幻的灯光和音乐声中看着台上的儿女比划郭富城。

董宝石已经化好全妆。他一身黑色贴身西装,锃亮的黑皮鞋,远看,并不太像东北人。他中等身材,不胖不瘦,清俊的五官甚至有些南方人的雅致。但是,离近了看,就会确定他是个东北人。是神态。譬如说,讲完一句话,带点狡黠的笑,晃动一下肩膀,他歪着头,眯着眼睛,略带仰视地打量你的样子。那种带点表演性,随时会打开话匣子大唠一场的神态,来自东北漫长、坚忍的冬天。

这首歌,董宝石已经表演得无法更熟练了,但是,还是排了好多遍。他认真地指挥着伴舞和摄影,脸上挂着极得体的笑容。

四十五分钟后,排练结束。看着身边伴舞的孩子,他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咧了,收不住了。孩子们辛苦了啊,他说,孩子们想吃啥?老舅给你们买,鸡翅好不好?

“好!”脆生生的童声回答他。

《野狼disco》完成在年3月。而实际上,这首歌在董宝石心里已经酝酿了好几年。它属于“老舅系列”,从董宝石年的专辑《我的老舅》一路延续到此。它的概念、设计、结构……董宝石一直在想,想了很多很多,大概雏形早有了,反复检验过很多遍。

真正把它整出来,董宝石用了三天。那三天,他一边写一边笑,完全不考虑谁会听,写得极过瘾极痛快。“写完了贼高兴!”

是董宝石说唱创作的第16个年头。16年四字蔽之:怀才不遇。慢慢地董宝石觉得,光是纯创作,一点商业思维没有,太浪费心智了,很可惜。他想转变。

年的“老舅”系列是转变的开端。董宝石创造了一种介于Rap和喊麦之间的音乐形式,用大量俚语描述东北生活。这批歌被歌迷称为“喜剧说唱”、“东北蒸汽波”、“炉钩子说唱”,董宝石自己说,就是通俗说唱。

创作“老舅”系列,董宝石借鉴了很多东西。他考察快手,研究“神曲”的风格和感觉,跟搭档和同伴讨论了很多次,分析高进的歌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。他听很多歌,都是流行音乐。每天他先听Billboard,再去看YouTube,然后是网易云排行榜、QQ音乐排行榜……他在感知年轻人的想法和状态,然后,他在平衡,在从权,把自己全部的生活经验,全部的悲伤记忆掏出来,他在绞尽脑汁创作,构建他庞大的“老舅世界”。

小众的作品,董宝石偶尔会在别人歌单里发现那么一两首,有的时候再翻出来听听,但不会专门挑出来。他听过《我的滑板鞋》。将《野狼disco》与之相提并论,他认同,但是,创作过程不一样,他说。《我的滑板鞋》更像是无意识的自发的创作,“《野狼disco》是有意识的,很辛苦。我自己心里是清楚的,它不是小品式的一个东西”。

董宝石知道,他在朝着自己选定的方向一点点接近,他相信自己的作品迟早会达到一个效果。因为,那具有极大的能量密度,是处心积虑地经营出来的。他只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到达。他倒没想从地下蹿到地上,“我只不过想着,不管你多大岁数,你是男是女,这个东西你就肯定得听,我就想要这个效果。”

这个效果出现在年的夏天。董宝石说,“《野狼disco》是一个幸运儿,是我一直在追寻的平衡点,它终于实现了。”

这首歌先是在行业内说唱歌手之间取得了好口碑。这让董宝石心里有了底。“我知道我已经成功了。成功的意思是,我写这个东西是有反馈的。同行比大众有更深的认知和经验。”最起码它不傻逼,是个好玩意。然后他就有了胆量再去《中国新说唱》。

再然后,就是燎原。

燎原的短视频画龙舞是明星和播主们纯自发的。但现在想起来,董宝石觉得自己失败。他认为自己走错了一步。

《野狼disco》还没大火的时候,董宝石想过找跳街舞的朋友,编一个好看的、标志性的舞,让明星们播主们跳,使传播最大化。结果一懒,就搁下了——虽然后来的发展如宿命一般与他的设想完全相同。但他还是后悔:“这个事应该由我发起,这是一种营销手段。美国音乐早就这样玩了。”

事实是,虽然他当时有这个想法,但他没那个能量。

年,随着《野狼disco》的大火,“东北文化复兴”概念出现了。与其他神曲不同,《野狼disco》被一些严肃的乐评人和文化评论者提到很高的地位。“交错,就是交错。”董宝石说,“我知道一定会有人这么分析,因为我写的时候就这么想的。这不是凭空来的,它一定是我跟大家契合的。但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,可能大家都怀念那个时候吧。”

东北文化曾经的辉煌是在赵本山时代。董宝石说,那还是更百姓生活,更唏嘘的东西。“但是现在回顾,无论是影视剧,还是小品,其中有很多针砭时弊的深刻的部分,不能完全忽视。这些《野狼disco》也有。要说‘东北文化复兴’,可能有点夸大,但延续性肯定存在。”

《野狼disco》通过《中国新说唱》第三季进入大众视野。那是一款赛制紧张的节目,同时,有严格的娱乐节目的规则。接到修改歌词的要求,董宝石的第一反应是抗拒——那只是下意识的,因为预判谁都有。“我心里有数,知道只是还没轮到我头上而已。”

现在大众眼里耳中的《野狼disco》,消解了它原本狄更斯式的、史诗般的开场,没有了牌牌琦,没有了脏话俚语,原本粗粝而极有力度的部分被娱乐节目的滤镜修得平滑雪白。

《野狼disco》大火之后,董宝石又自己主动下架了十几首歌。

“挺痛苦的。首先自己消灭自己。”他说。目前,这是董宝石可以忽视的烦恼。“我生活上急需一个大的改善,这也不是个人能解决的问题。我感觉到无力,所以有的时候不想那么多。”就如东北文化复兴,董宝石不是戏谑,不是调侃,他是认真的。“天天在那儿喊有啥用,也不用去号召谁,你把你自己做牛逼了,就是复兴”。

——“这是最好的时代,这是最爱的时代”。

下午2点多,董宝石回到演出场地旁边的酒店。前一天,他只在高铁上睡了四个小时,但现在没有时间休息,甚至没时间吃饭。他脱下西装和皮鞋收到包里,晚上这些要直接带去演出后台。他换上舒服一点儿的毛衣和运动鞋。之后,董宝石的安排是接受一场采访,录制两个视频ID,演出前还要去附近的录音室录一首广告歌。他坐到了摄像机前。脸上的妆还齐整,他看上去神采奕奕,笑容可掬。

大家要看的东西都差不多。董宝石对着镜头,又画了两条龙。

年12月21日,“YA亚舞年度狂欢夜”彩排。这实际上是一场街舞演出,董宝石是友情出演的嘉宾。摄影:叶三

年12月21日,“YA亚舞年度狂欢夜”彩排。摄影:叶三

2

年夏天,《中国新说唱》第一季(那时叫《中国有嘻哈》)横空出世,Hip-hop出了圈。这个在地下野蛮生长的亚文化圈子被彻底改变了生态。

简单地说,歌手们见到钱了。

那是董宝石从长春移居到成都的第三年。来成都之前,他辗转于西安和长春之间。年,他与朋友一起创办了“吾人文化”,年上了综艺《天天向上》。说唱圈内董宝石的名号挺响亮,但是也仅此而已。在长春,他干过商场管理员,工作挺好玩,但工资低。说唱更不可能为他赚到什么钱。

后来他有了孩子。妻子产后身体不好,一家人回到妻子的故乡成都生活。董宝石开过网约车,卖过水龙头,成都的生活,也慢慢适应了。他甚至学会了成都话。《中国有嘻哈》大火的时候,董宝石在成都街头走着,看看自己的打扮:平头,工装上衣。心想,哪儿有说唱歌手的样子。那个夏天,满眼都是甩裆裤,棒球帽和大金链。

那一年的《中国有嘻哈》董宝石没参赛,决赛时作为观众评委投了票。第二年他又去了,没通过区域海选。

于是还是在成都待着。那几年,他天天写歌,就在自己家里写,每天写七个小时,上班一样,睁开眼睛就坐在电脑前。有时候一上午整出两句话就没了,就干坐着。晚上孩子睡了,再坐在那儿,整到四点多,听听新闻,睡觉。

除了写歌录歌,他没心思干别的事。

年,一切忽然改变。一直支持他做音乐的妻子有点懵,后来就非常苦恼。因为见不着他了。有时候他抽空回家待两个小时,马上又得走。妻子一个人带着孩子,挺累,觉得十分恍惚。

董宝石说自己现在干的事儿是“走穴”。“走穴特别准确,啥词都代替不了这个,贼精准。一天天就跟小丑似的”。他一周跑十几个地方,一天安排好几个事儿,疲于奔忙,几乎没有整块的创作的时间和空间。

有时候他会想,自己还算不算是说唱圈里的人?

现在董宝石的身上有各种标签,“我不在乎,怎么说都行,我自己都没法界定我自己。别人咋说,我就应着,只能应着。”当然,心还是在的,他仍然愿意看、听、写,但之后面临的工作,他很清楚,也许跟说唱没关系。通过《中国新说唱》出圈的歌手不多,但出了头的不少。那些歌手现在有固定的听众,票房有保证,在音乐平台能拿到很大一部分钱,能继续做歌,也很知足。但董宝石跟他们完全是两个方向,“我这种状态,莫名其妙的,挺逗”。

董宝石给自己的定位是艺人。“老艺人”,他说。这其实本是他内心最恐惧的,但当下的情况是不得不。“说心里话,没那个骨气回去,后面有媳妇、有孩子,因为之前拮据太长时间了,对贫穷的恐惧使我不得不低头。”

他还算乐观,“在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,别给自己平添烦恼,去做在这个框架之下允许的一些事情。进入行业之后,我发现还能施展施展,最起码咱们第一个愿意做点内容,第二个还算稍微有点文化,比瞎整不强多了吗?”

说这话的时候,董宝石正在赶往录音室的路上。一首广告歌曲等着他录制。北京的冬天,天黑得早。路边的积雪是肮脏的灰白色,空气很冷,吸到鼻腔里会短暂地绞痛一下。然而这与东北的冬天还是没法比。东北的寒冷是压倒性,绝症式的,让你怀疑春天是否还能到来。

董宝石接着说,“现在发现这个行业里,很多从业者都不太行。不是说文化素养,是被这个行业给磨得都失心疯了……就是不正,你知道吧?人不正,不做一个正义的人,善良的人,不往好道上整,想用这个行业里的一些‘规矩’,或者一些歪门邪道,来弄你、收拾你。跟这帮缺心眼子整也挺有意思,就整呗,你牛逼了,他们都得往后稍稍。”他在胡同间穿行,走得很快,脚步有点外八字,走路时上身横向晃荡,这也是东北人的步调,不容易在残冰上滑倒,而且,看起来有气势。

到目前为止,董宝石认为,还是值得的。值得在他具备了一定基础,可以去做更多尝试。“什么能支撑自己战胜这一切眼前的虚妄,让你硬着头皮,卖着老脸去做这些事?就是你坚信,你获得了基础,钱、能力或者各种各样的东西,你会展现一个更大的可能,还会呈现出更好的东西。”

董宝石并不想长期做一个艺人,他的目标是当一个老板。不是资本家那种“老板”,而是,培养出一些有质量的艺人,面向年轻人的市场。“市场永远属于年轻人。”他在酝酿,也在观察,他认为,自己可以做出一个中国说唱版的TFBoys——说唱版,不是说唱组合。“说唱,我都做这么多年了,还做这玩意,没啥出息。而且我观察过很多年轻人,瞅着他们还在五迷三道的,有点闹心。”他打算做的是流行音乐组合,“有一点hip-hop属性就够了,那就是增光添彩”。

至于音乐创作,那是个人化的,是他自己的事。

录音棚里很暖和,让人昏昏欲睡。奔忙走穴的这段时间,董宝石断断续续在这间录音棚里工作过几十个小时。今天要录制的广告歌是他自己写的,当然还是说唱类。歌词里掺杂了产品关键词,编得朗朗上口,曲也是特别容易魔音入耳的那种。写这首歌,他用了一个晚上。

录音一段段反复,录到最后,实在是疲惫了。时间紧迫,演出就要开始了,董宝石还在认真地一遍遍重复唱。因为长期睡眠不足,嗓音也有点发哑,只能反复唱,靠录音师一轨一轨地叠上去。董宝石从录音室里钻出来,站在录音师背后听效果。“挺好”,录音师笑眯眯地说,“就是不够高兴”。

“这个可没法修”。

年11月27日,董宝石在成都。

年5月7日,董宝石在四姑娘山。

年3月23日,董宝石在日本镰仓。

3

在娱乐工业对小众文化的收编进程中,再没有一档节目能像《中国新说唱》第一季那样,真正出圈。但效果还是有的。街舞类的综艺也为街舞圈带来了一些非本质的改变。舞者们的工作机会多了一些,身价提了一些。虽然至今为止,他们的主要收入还是来自开班授课。

韩宇、叶音、AC……街舞节目里出现过的熟面孔全聚集在后台。这场演出是他们的新年聚会。在后台,舞者们兴高采烈地练了起来,舞步轻快又潇洒,就像节目中展现过的那样。

董宝石是这场演出的大轴。“他们是怕我赶过来行程有延误,所以把我排最后”。他好脾气地解释。他换好衣服,又补过了妆。大概是因为年轻,他看起来仍然精力充沛,但,也已经是“夕阳无限好”了,这是漫长的一天。他的电话和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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